作者:张勋、许国锋、贾观敏
“凯风自南,吹彼棘心。棘心夭夭,母氏劬劳。”
这首《凯风》是我在部队里学到的,细细读来,颇有感触。
从儿时接触的教育开始,我所积累的名诗典句,或关乎家国,或关乎情爱,却偏偏少了亲长之爱这一类,小时候老师布置描述母爱的作文,我竟迟迟难以下笔。我自认为是一个情感细腻且富于表达的人,却未能感知这近在咫尺,时时在侧的爱。
在印象中,母亲一直是个冷性子。
我高考那年新冠肺炎疫情刚刚爆发,省教育局为学生安全着想,决定延迟开学,我因此荒废了三个多月。七月份草草参加高考,尘埃落定,榜上无名。考后的几天里反复斟酌,决定外出打工,当我把想法告诉母亲时,她却平静得出奇,“摔了一跤连爬起来都不想,你还跟小时候一样。”清冷无力,这是我当时对她的唯一印象。
年轻执拗的我哪听得出她话中的失望,只当她是否定,于是,问表兄借了些钱,孤身赴合肥打工。第一份工作是在健身房做清洁,位置偏距离远,每天上班需要乘车才能按时赶到。当时年轻气盛,自觉入不敷出便不干了。之后也面试了许多工作,接连碰壁。待在那儿的十几天,钱没赚到,反倒是贴了不少,临了连回家的路费都凑不齐。最后是母亲来接的我,说是离得太远不放心,猜到我也没钱了,来接我回家我憋了许久的泪和委屈都在眼里打转,终于没能绷住。
“想清楚了吗?要复读的话下周就该报名了。”她定定地看着我问道。我沉默着收拾行李,不知如何是好。她似是知我不愿,叹了口气说:“参军去吧。不是一直想参军吗?总不能失败一次就荒废自己。”我依旧沉默,但还是按她的意思写了申请书。
远赴驻地的前两天,我给她打了电话。她说疫情严重,就不送行了,我点了点头,没有在意。后来听父亲说起,离站那天早上,她还是来了,只不过她到的时候车却早已离站,父亲说,那天她拎着满手的东西在那愣了好久。
我突然心里一阵刺痛,愧疚感涌上心头,对母亲的印象也开始改观。
入伍第二年,我随部队参加野外驻训。那里信号很差,有时候为了能打电话,许多战友甚至不惜爬到凛冽露白的山顶。我也登过一两次,拨出去的电话总是断断续续。母亲在电话的那头一个劲儿地让我照顾好自己,也不知道是信号太差,还是她只说了那一句……
后来执行演训任务,手机不能用了,电话也就再没打过。
任务结束后,回撤隔离,我急急匆匆地给母亲去了视频。我看着她,说着几个月来的经历和见闻,那是我第一次细细地看着母亲,发鬓的白丝让她看上去有些凌乱。可她的表情依旧从容,只定定地看着我,说瘦了,不能再瘦了,再瘦不好看了……就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磅礴的挂念一样。我却注意到接通视频后她脸上突然溢出的笑,和故意碰倒手机仰头抑泪的小动作。我突然意识到,母亲老了,她清冷皎洁的面容被斑驳的皱纹换下,眼角里藏匿的泪花终于被我发现….…或许是察觉到我有些异样,她急忙转开话题,问起端午时给邮来的粽子是否收到,自顾自地说自己老了老忘事儿,我看着她,不知不觉落下了泪。
视频挂断后,我在单位收件区翻出了那份包裹。摞得整整齐齐的粽子撑满了牛皮纸箱,也装满了母亲的爱和思念。我急匆匆地取出一只,用单位的热水器煮开尝上一口,是惦念许久的家的味道,是母亲爱的味道。
母亲的爱,清冷又含蓄,笨拙却温和,小时候不懂,长大以后,入伍以后才真正懂得。